传统工艺与现代科技——在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第五次学术年会上的讲话
我们这一次学术年会的主题是“传统工艺和现代科技的对话”。我们文物界在文物保护、修复的问题上，是坚持传统工艺，还是应该采用现代科技，有着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在文物保护和修复工作中必须坚持传统工艺，如果采用现代科技和现代新材料，有可能对文物造成伤害；另一种意见则认为，现代科技和现代新材料是先进的、科学的，代表了社会的进步。这两种观点看似对立，实则和谐、统一。这还要从文物、文物的价值和文物保护修复的目标说起。文物是人类社会遗留下来的遗迹、遗物，它们都必须具有历史、艺术或科学价值，同时也在今大的社会生活和社会发展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它们是古代人类各个民族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在当时社会意识、社会理念的指导下，在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社会科技发展水平和工艺技术条件下，通过人们的创造性劳动，采用当时社会能提供的一切物质材料加工制作而成的，并且在社会发展中发挥过积极作用。它们既是有形的实体，如建筑物、石窟寺、石器、金属器、陶瓷器、漆竹木器、纺织品等，又是经人类加工、利用而保留、蕴含的无形价值体现。文物的实体事实上是内含文物价值的载体，从某种意义讲，就是人类社会遗留下来的传统社会意识、社会理念和传统工艺技术的结晶，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和传统工艺技术水平。我们应该研究和保护好有形的珍贵文化遗产—文物的实体，而更重要的是深入研究、揭示和科学保护其无形的价值内涵。我们文物保护科技工作者要保护的就是这些传统理念和传统工艺技术的结晶。如果对这一点不清楚，如果对与文物紧密相关的传统理念、传统工艺技术不尊重、不研究、不了解，就根本不可能科学、有效地做好文物保护工作。
为了能真正认识文物的价值，为了能有效地做好文物保护、修复工作，我们必须对传统工艺技术进行科学研究，揭示其科学内涵。首先可以通过老艺人来发掘，也可以到文献资料中去寻找，但是最终都离不开采用现代科技所提供的分析、检测和模拟试验研究的方法，对制作材料、工艺技术进行分析和模拟实验，了解不同组成材料及其相互关系、作用和功能，制作的工艺方法及工艺流程，揭示其科学性。例如，建筑胶接剂中常用糯米浆和石灰，经分析、检测和研究发现，糯米浆中的淀粉和石灰结合，在物质结构上产生了生物矿化作用，导致结合后的材料的物理化学性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强度远远超过了糯米浆和石灰强度的简单相加。对金属成分和金相结构的分析可以揭示古代的冶金技术，反映了定向冶炼各种不同功能需要的合金的科学技术。例如，青铜冶炼中“金有六齐”的合金与功能的关系，经过分析、研究，可探索其科学原理。这些都证明，可以应用现代科技进行分析研究，揭示传统工艺技术的科学内涵和文物本身的科学价值。
文物保护修复技术都是从传统工艺技术演进而来的。今大的文物，最初还仅仅是实用所需，对它们的残损而进行修复，这和实用品修理、修复概念相同。后来，文物逐渐成为收藏品，特别是进入市场以后，对它们的修复往往是为了鉴赏，或者就是为了在市场上取得更高的经济收益，所以较多考虑的是艺术上的完美。到了今大，作为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遗迹、遗物的文化遗产的保护、修复，最重要的是保护其价值的完整性、科学性、原真性。我们传统的修复技术和修复工艺也是会随着保护修复理念的变化而演变的，所有的传统工艺技术不是一夜形成、永远不变的，它们将随着社会意识理念的变化而变化，随着社会科技的发展而发展。传统修复技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引进先进的工艺技术，采用新材料，不断完善。例如，20世纪30年代前后，我国青铜器的修复技术就逐渐引进了像西绿、洋干漆等国外材料，后来甚至发展到化学作锈。传统工艺技术既然能保留到今大，就有它存在的理由，有它合理的内涵，有科学的依据。我们应该认真研究，科学继承。但是应该看到，从保护修复技术角度看，它必然会受到意识理念的导向和科学技术水平的制约，也难免带有认识上的局限性和科学技术发展水平所提供的材料和工艺技术的局限性，所以有些方法在修复过程中难免对文物的价值产生一定的损害，或留下一些后遗症。例如，金属文物修复中带进的一些氯化物就能加剧金属的腐蚀破坏。今大讨论文物的保护、修复原则，必须在科学理念指导下认真研究传统保护、修复技术的科学性及其时代的局限性。在传统技术基础上，将社会上最新的科学技术成果引用到文物的研究、病害调查和保护修复工作中来，继承和发展我国的优秀传统。决不能用现代科技、现代材料来替代原来文化遗产的任何传统理念和传统工艺的结晶体，也就是不能替代原来的材料、埋没原有的工艺技术，目的是更全面地揭示文物的价值内涵，更有效、更全面地保护文物的原真性，以便在今大社会生活和社会发展中更充分地发挥传统工艺的积极作用。
社会上一切物质材料，只要被人们所利用，赋予其历史价值，都可能成为文物。所以，文物的研究和保护会涉及所有学术、技术领域，既需要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也需要自然科学、技术科学，还需要艺术、美学的修养。文物保护科技工作是多学科、综合性的应用技术。一名文物保护科技工作者，需要学习、吸收各方面的知识，既包括传统的意识、理念和技术知识，也包括现代科学技术的各种知识，紧跟科学技术发展的前沿，将最新的科学技术成果应用到文物的研究、保护、修复中来，以最先进的理念和方法来保护文物，将完整、原真的文化遗产留给我们的后代。
陆寿麟
